温病条辨1963年
温病条辨叙 第二篇
昔淳于公有言:人之所病,病病多;医之所病,病方少。夫病多而方少,未有甚于溫病者矣!何也?六气之中,君相二火无論已,風湿与燥,无不兼溫,惟寒水与溫相反,然伤寒者必病热,天下之病,孰有多于溫病者乎?方书始于仲景,仲景之书专論伤寒,此六气中之一气耳。其中有兼言風者,亦有兼言溫者,然所謂風者,寒中之風,所謂溫者,寒中之溫,以其书本論伤寒也。其余五气,概未之及,是以后世无傳焉。虽然,作者謂圣,述者謂明,学者誠能究其文,通其义,化而裁之,推而行之,以治六气可也,以治内伤可也。亡如,世鮮知十之才士,以闕如为耻,不能举一反三,惟务按图索驥。盖自叔和而下,大約皆以伤寒之法,疗六气之疴,御風以稀,指鹿为馬,殆試而輒困,亦知其术之疏也。因而沿习故方,略变药味,冲和、解肌諸湯,紛然著录,至陶氏之书出,遂居然以杜撰之伤寒,治天下之六气,不独仲景之书所未言者,不能发明,拜仲景已定之书,尽遭窜易,世俗乐其淺近,相与宗之,而生民之禍亟矣!又有吳又可者,著《溫疫論》,其方本治一时之时疫,而世誤以治常候之溫热。最后若方中行、喩嘉言諸子,虽刊溫病于伤寒之外,而治法則終未离乎伤寒之中。惟金源刘河間守眞氏者,独知热病,超出諸家,所著《六书》,分三焦論治,而不墨守六經,庶几幽室一鐙,中流一柱。惜其人朴而少文,其論簡而未暢,其方时亦杂而不精,承其后者,又不能闡明其意,裨补其疏,而下士聞道,若張景岳之徒,方且怪而訾之,于是其学不明,其說不行。
而世之俗医,遇溫热之病,无不首先发表,杂以消导,继則峻投攻下,或妄用溫补,輕者以重,重者以死,幸免則自謂己功,致死則不言己过,即病者亦但知膏肓难挽,而不悟药石杀人,父以授子,师以傳弟,举世同風,牢不可破,肺腑无語,冤鬼夜嘷,二千余年略同一轍,可胜慨哉!我朝治洽学明,名賢輩出,咸知诉《灵》《素》,問道长沙。自吳人叶天士氏《溫病論》、《溫病續論》出,然后当名辨物,好学之士,咸知向方,而貪常习故之流,犹且各是师說,恶聞至論,其粗工則又略知疏节,未达精旨,施之于用,罕得十全。吾友鞠通吳子,怀救世之心,秉超悟之哲,嗜学不厌,研理务精,抗志以希古人,虛心而师百氏,病斯世之貿貿也,述先賢之格言,攄生平之心得,穷源竟委,作为是书,然犹未敢自信,且惧世之未信之也,藏諸笥者久之。
予謂学者之心,固无自信时也,然以天下至多之病,而竟无应病之方,幸而得之,亟宜出而公之,譬如拯溺救焚,岂待整冠束发,况乎心理无異,大道不孤,是书一出,子云其人必当旦暮遇之,且将有闡明其意,裨补其疏,使夭札之民,咸登仁寿者,此天下后世之幸,亦吳子之幸也。若夫折楊皇考,听然而笑,阳春白雪,和仅数人,自古如斯,知我罪我,一任当世,岂不善乎!
吳子以为然,逐相与評隲而授之梓。嘉庆十有七年壮月旣望。
同里愚弟汪廷珍謹序。